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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一个个的想着青青,青青却压根没想到还有那么多人惦记着她。
她在替离锋采药之时,曾于会嵇山上碰到一只花豹与一群豺狼厮斗,忽然之间,她就想起昨夜跟孙奕之在齐国边城中的那场恶斗。
若论单打独斗,剑术一道,她几次与孙奕之交锋,都稳稳占了上风。可以一敌百甚至敌千的经验,她是从未有过。而孙奕之则是从八九岁开始,就与孙武一起上阵厮杀,千军万马之中,早已不知经历过多少次。
青青自认为自己的剑法身法已经够快,可在那密密麻麻的兵营,那些数不清的人群之中,孙奕之的单枪匹马更快。
一开始,她连想都不敢想,就凭他们两个人,可以在齐国边城之中,面对成千上万的齐国士卒,杀入中军取上将首级。只是想起孙武最后一战时给她带来的震撼,想起那位可敬可佩的老人因自己疏忽而逝去,想起他那个花朵般的孙女儿惨死的模样,她就热血上涌,不顾一切地跟着他杀了进去。
他们两人,就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剑,刃开双锋,各挡一侧,披荆斩棘一般,直刺入齐军中账。人数再多的齐军,根本也没多少人能跟得上他们的速度,只要够快,迎面之人一个照面间就已被他们斩首,齐军猝不及防手忙脚乱之下,根本没组织得起可以防御的阵型。田莒甚至还没来得及披挂盔甲,就被迫面对这世上最快的剑和最锋利的矛。
青青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大营中杀进杀出,人山血海中所向披靡的感觉,会让人的精神越来越兴奋,每一次挥剑而出,每一次踩倒对手,斩断敌人手中的兵刃,哪怕是鲜血溅到自己的身上脸上,她都没了感觉,手中的血滢剑随着她的挥舞越来越快,从原本红得发黑的色泽,越来越亮,如一道闪电,一团烈火,所过之处,无不剑折矛断。
田莒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,看到如此可怕的剑法,简直带有一种奇异的魔力,那带着血光的长剑在他面前挥过时,他甚至连自己的剑都没来得及拔出鞘,就觉得颈中一凉,然后就看到了自己的身体,看到自己脖子中喷出数尺高的血柱。
青青一剑斩首,孙奕之长矛一挑,挑起田莒的首级朝着齐兵一挥,大喝一声:“田莒已死!挡我者格杀勿论!”
早已被他们杀得魂飞魄散的齐兵一见主将已死,哪里还有心抵抗,直接就溃不成军,两人去时比来时更快,转眼就杀出重围,眼看着那些齐兵被他们追赶厮杀得一路丢盔弃甲的逃跑,只怕是自相踩踏而死的人,比真正死在他们手中的还要多。
孙奕之从军多年,自然知道一军之中,炸营的可怕,对此他早有估算,却也没想到会如此轻松地成功。两人趁夜潜入,导致齐兵大乱的时候,找不到目标连箭阵都没法用,否则他们也没这么容易得手。
青青则是第一次见识到这大军溃败之势,那成千上万的齐兵,若是一涌而上,他们两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。可这趁虚而入,杀入敌阵,以快打慢,对方的人数再多,组织不起有效的合击,他们最多的时候也不过面对十余人,转眼间就被他们快马杀过。结果前面的挡不住,后面的不敢上,田莒一死,齐军便一溃千里,再无斗志。甚至在逃跑之余,有人为跑得更快,连挡在自己前面的人都杀,被吓破胆的齐军,那会儿敢杀自己人逃生,都不敢再回头面对这一对犹如来自地府的恶魔。
青青看到被群狼围困中的花豹,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,忽然一个纵身,便扑倒了一匹狼,一爪子拍瞎那匹狼,又一跃跳到了它身后,双足一蹬,便那那头瞎眼狼踹进狼群之中,挡住了狼群的追击不说,它还从包围圈中跳到了外围,连撕带抓,锋利的爪牙和闪电般的速度,生生将群狼拖得团团转,连着丢下几具尸体后,狼群终于放弃了围攻,缓缓退却。而那匹花豹则孤傲地跃上一棵大树,在树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群狼,棕黄色的眼中,似乎还带着不屑的嘲讽之色。
青青一时心喜,就忍不住出手,斩退了群狼之后,跟那花豹过了几招,她喜欢这花豹的傲气,只折了根树枝,与它玩了一会儿之后,想起离锋还等着她的草药,这才匆匆回去。给离锋上了药,她想起这金蝉脱壳之计,就干脆装作中毒闪人,直奔会嵇山来找这小花豹玩。
她自幼在山中长大,每日里牧羊打猎,见过的飞禽走兽远多过人,这次来吴国的经历,让她更觉得,这世上的人中禽兽,远比山中野兽更可怕。那虚伪做作的试剑大会,还不如这山中的虎狼之争来得刺激有趣。
只是让她有些意外的是,这会嵇山上居然丝毫不见人烟,山上的药草丰盛,飞禽走兽众多,居然丝毫不见猎人和采药人的踪迹。她起初玩得兴起,那花豹一开始跟她斗了数百个回合,等到后来精疲力尽,或许发现她根本是在逗它玩,悲鸣一声转身就跑,结果被她追着撵着又打了几个时辰,最后彻底服了,乖乖地拜伏在她脚下,再没了之前傲视群狼的气势。
青青收伏了花豹,干脆将它当了坐骑,巡视自己的新领地时,才发现了这片山林的蹊跷之处。
“小花,你在山上这么久,难道没见过人吗?”
花豹显然对它的这个新名字并不喜欢,但还是没拗过这位新主人的好奇心,在她比手画脚的示意下,明白她的疑问后,干脆地带着她一路飞奔,翻过了几个山头,终于在一处山峰上停下了脚步。
站在山峰上朝下望去,青青终于看到了这山上除了她之外的人。
其实,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那些人,几乎都不能被称之为“人”了。
青青曾经听欧钺说,越国的铸剑师,被囚在剑庐之中,终年与炉火为伴,常年不见天日,食不果腹,睡不安寝,一不留神就会受伤或受罚,而无法做工的人,则会被投入铸剑炉中,尸骨无存。那些人,被吴国的人称之为剑奴,为剑而生,为剑而死,至死,连个名字都不曾留下。阿爹当初,就是为了这些人,为了施夷光,为了越国,豁出性命去行刺夫差,最后虽同样葬身剑庐,但还是被那些幸存的铸剑师偷偷地留下了名字,刻在了血滢剑上。
若非如此,这把浇灌着阿爹鲜血精魂的血滢剑,也不会落入她的手中。
而如今,她所看到的“人”,处境之悲惨,只怕比那些剑奴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那些人中,有的似乎被绳索绑成了一串,从山林间扛着树木朝山下走去,而另一些人,则从一处山洞中陆陆续续地爬出来,每个人身后背着沉重的背篓,里面不知装着什么,坠得他们不得不努力将身体向前弓成了虾米一般,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,吃力地向前走去。
这些人面容粗糙黧黑,身躯干枯瘦小,穿着几乎无法蔽体的破衣烂衫,毫无表情的来来去去,如同蚁巢中的那些工蚁,茫然地跟随着前人的脚步,麻木的重复着一趟趟的搬运。
一个干枯的老者从山洞中爬出来时,脚下一个踉跄,就被身后沉重的背篓拖得整个人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上,他努力地挣扎了几下,干枯的四肢当中却有个凸出臌胀的腹部,两条腿都被压的高高翘起,用力蹬着、挣扎着都没能翻过身来,反倒被背篓粗粝的背带勒得双肩磨破,鲜血直流。
“老东西!还不起来!想偷懒啊!”一道鞭影闪过,老者胸前的衣服被鞭子抽得稀烂,原本就皮包骨头的身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红的鞭痕,老者惨叫一声,用力一挣,还没能站起身来,却从口中喷出一口血来,正好溅到了过来鞭打他的监工身上。
那监工顿时勃然大怒,手一抖,鞭子便劈头盖脸地朝那老者抽去,“老家伙你活得不耐烦了!想装死吗?老子成全你!就你这样的一天都背不了几筐矿的,死了还给老子省口饭……”
他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地,那老者惨叫着连连,偏偏被背篓牢牢地束缚着无法动弹,只能生生忍受,躲都无法躲避,眼看着浑身鲜血淋漓,叫声越来越弱,周围那些同样的矿奴们却都一个个背过身躯,麻木的脸上就算流露出一丝丝的不忍之色,却也不敢看,不敢听,不敢说,更不敢动。
监工眼见着那老者已经喊都喊不出声来,方才停下手,恶狠狠地一脚朝他踹了过去,“妈的!来人!把这老东西拖到后面的蛇坑!你们几个,过来,把他的矿分一分背上!”
他刚踹了两脚,看着自己所指的几个矿奴脸上忽然露出惊骇之色,扔下背篓就跑,顿时大怒,一挥鞭子,怒吼道:“你们这些贱奴敢逃跑——啊!——”
“嗷!——”
随着一阵猛兽的咆哮声,他终于看到那个让矿奴们恐惧的巨兽,竟然是一头体型巨大的花豹,如闪电一般朝他扑来,不等他举起鞭子,只觉得两腿一软,腿间一股热流,喉间却是一痛,一股鲜血又一次溅在他脸上,彻底模糊了他的视线。
只不过,这一次,不再是别人的血,而是他自己的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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