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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道为什么,她总觉得席泠是在与她斗气,别的都不值当她生气。大约在她心里,她与他才是旗鼓相当,棋逢对手。
颔首间,她又扭回窗外,留给丫头一条华丽凄婉的弧线,“瞧你,生这样大的气。娶妻又不是不能休妻,真告诉祖母她老人家,事情就没有回旋的余地,她老人家先就要沉不住气了。”
“姑娘还有别的法子不成?”
“法子总是人想出来的。”露浓牵动唇角,把她招到跟前来,附耳过去,嘀咕好一阵后,仰回脸去笑,“真到那地步,祖父与祖母就是想丢开手也丢不开,他也骑虎难下。”
丫头攒着眉,隐隐担忧,“可姑娘的名声到底要紧呐!”
“有什么要紧?你没常听箫娘说,别人议论就叫他议论去,又不少块肉。况且只要我们成了亲,流言也就渐渐散了。”
露浓拿指端抚过案上湘色的绢丝灯罩,里头的烛火映得她的脸也有些暗沉的黄。她豁出去了,拿出破釜沉舟的架势,打算用一点点女人任性的手段,用一点点公侯人家的特权,套牢席泠。
无欲无求时,权势显得多余,当有所“欲”后,权势是一位公侯小姐的最基本的底气。
有时候她自己也想,做什么非他不可?这天下又不止他席泠一个男人。
可别的男人,到底伤不了她的心。也许是因为爱,也或者是一种奇货可居,搁置太久的空虚。使她急于用什么来阗这种漫长无底的空虚。
少不得就是用那些牵肠挂肚、摧心剖肝的感情来阗。
而箫娘就幸运得多,她的百无聊赖有人排解。这日早起,席泠换了身常服待要出门,走到廊外,箫娘趴在窗上看他。刚吃过早饭,她整个人从脾胃到头脑,都有些懒洋洋的饱.胀。
天亮得早,卯时中刻绮窗下角便有曦微,温吞吞地朝上爬,把一寸光阴分割成漫长的时辰,温柔地煎着人。箫娘虽不似别家很有规矩的太太,她可以东家窜西家逛,可总不好日日去叨扰人家。
她的时光,只比别的女人稍微好混那么一点。因此她两眼巴巴地望着席泠走到苔痕浓郁的场院里,就盼着那则身影是归来。
席泠瞥见,顿了脚步,思虑片刻,朝窗户上招手,“出来我有事告诉你。”
箫娘忙捉裙跑出去,好像他多停留一会,她的光阴就过得快一点,“敢是忘了带什么?”
“带你。”他笑笑,一只手环了她的腰,“你换身衣裳跟我出去。我先往衙门去一趟,出来坐船出城,也带你去逛逛。”
箫娘乍惊乍喜,吊着他的胳膊,忽然懂事起来,“真带我去啊?你是去忙公务,我跟着去,成什么样子?叫差役们瞧见,只怕暗里也要笑话哩。”
“你在舱内坐着,我要带人下船去,可不是时时陪着你。叫上晴芳,让她伴着你,传话递东西的也方便。快去,我等你。”
箫娘薄嗔着怨他一眼,“那又叫人家出来,你直接告诉叫我换衣裳就是了!”
言讫一霎蹦起来,咯噔咯噔往屋里跑。换了绛紫的掩襟短纱袄,黛紫的裙,挽着紫棠的纱帛,欢欢喜喜地单独套了辆马车,与晴芳同乘。
到了府衙就远远地在车里候着,等席泠出来,再转道秦淮河,改乘一艘官船,沿河而下。舱外跟着四五个差役,郑主事也在其中,少不得到舱内给箫娘请安。
从前他是叫老夫人,蓦地改口叫了夫人,连箫娘也有些羞臊发窘,忙起来福身还礼,“您客气。”
惹得席泠一笑,朝郑班头挥手,“你请外头去忙你的,你在这里,她连脚也不知该往哪里放。”
箫娘剜他一眼,与晴芳咕哝,“我才不似他说的没出息!”
人出去,箫娘果然自在了许多,在槛窗底下坐着,搦转腰远眺岸上的田野。那一条青草芜杂的河岸线后头,偶有庄户人家,袅袅炊烟,隐隐犬吠。再后头,连绵的高山,围拢着一段段最平凡不过的人生。
她想起幼年时候,跟着舅舅舅母过生活,也是这样的荜篱烂舍。黄土胚的墙,抹也抹不平,年复一年,墙上的裂缝越来越多,偶尔有蜈蚣一类的虫打那些缝隙里钻过。残破的瓦,少不得漏雨,春夏两季还过得去,一到秋冬,风刮得门板嘎吱嘎吱响。
她瘦瘦小小地蜷在稻草铺的硬木板床上,太冷了,悄么声息往几个姑舅姊妹身边挤一挤,招来他们一通打骂。都是半大的孩子,打打闹闹常有的事情,大了就好了,大了等他们各自嫁娶,有了各自的家,就好了,她是这么想的。
但忽然有一天,舅舅舅母将她卖了个牙子。她跟着牙子走了很远的路,脚也磨破了,总算明白,贫穷就没有资格安定,贫穷注定飘零。
飘零到这宽广的河面上来,浪轻打着坚固闳崇的一艘大船,她稳稳坐在里头,望着那些远淡如岸的过去,有些唏嘘。
席泠端着她的茶过来,把她吹散的鬓发撩一撩,“出来了还不高兴?”
“我哪里不高兴了?”她嗔一下,旋即偷偷把眼一睃,发现晴芳不知几时已悄么踅到屏风前头去坐,便肆无忌惮地抱住席泠的腰,高高地仰着头望他。
席泠摸一摸她后脑松松的髻,坐到挨着的椅上,“看你在家险些困成了笼子里的鸟。你这人,总是得陇望蜀,从前一心要过这样的日子,如今又觉得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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